“大年三十为母报仇杀害仇家三人”——这起刑事案突然成为网路上的热议事件。事情大致是这样的。

1996年，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县南郑区新集镇王坪村14组，张王两家发生地基纠纷。反正就从争吵弄成了打斗。王家明显人多势众，张家的女主人汪氏被一木棒打死，凶手是王家当时17岁的王正军。张家的独子张扣扣（又名张小波）在现场目睹了母亲汪氏被打死的合过程。

此案，王正军仅被判刑8年，张家人明显不服。而仇恨，在张扣扣心中变成一个解不开的心结。

王家人在这个地方是有些势力的。王家的家长是2018年71岁的王自新，王正军是他的小儿子。他的另外两个儿子，都有体面的职业，其中一位叫王校军的，有媒体介绍他是“国家职工”，大约是公务员之类的吧。只有王正军，在出狱后依靠打工为生。

张扣扣逐步长大成人后，先去参军，到新疆服役两年。2003年复员回家后，媒体称“无正当职业”，也就是混得不怎么样。张扣扣直到35岁仍未婚。他的生活状态，有说是一边在外打工，一边忙着上访，直到2017年就回家了。

然后就到了2018年2月15日，张扣扣提着刀跑去王家复仇，将在场的王自新、王校军、王正军杀了个正着，还放火烧了王校军的汽车。但是，张扣扣放过了王家的女人与小孩，说这事跟他们没关系。

大仇得报，张扣扣去了他母亲的坟前烧了纸，然后，去看了花灯，又回家拜见父亲，再又逃跑，到2月17日即去派出所自首。

此案在网路上，赞扬张扣扣简论很多，如“是条汉子”；“有血性的人都会这么干，除非你是冷血动物”；“这么做，大快人心”；“不杀了仇人，过不了心里那个坎，这样他也算解脱了，孝义为先”，等等。但也有人不太认同，认为张扣扣比较极端。有人说，“报仇的方法有很多，可惜了”；“武力解决问题好像不是上策”；“他缺少人生的意义了，生来就是为了报仇，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”，等等。还有人感觉有些矛盾，觉得“不好评说”；“这个人也对也不对”；“感慨万千，赞成，理解他的心情。也反对，有老父要照顾，自己也可以好好活着。也许这就是人生的选择吧”，等等。

此事，要看到的有以下几点：

其一，起初不过是一起地基纠纷事件。农村因种植、浇灌、地界等问题相争相怒很常见。老航也是农民的儿子，深知这一点。农村比较贫穷的时候，那种争吵与打斗常见。一些农村富裕起来后，这方面的矛盾就减少了。在我老家，以前你不小心踩坏人家一颗菜，都会引来辱骂。但现在，邻里之间，许多农产品可以几斤到几十斤地相互赠送，包括蔬菜、粮食、鸡蛋等在内。

其二，张扣扣报仇有底线，没有伤及仇家妇女儿童。很明显，此人不是疯狂的复仇者。

其三，张扣扣13岁目睹母亲被打死，没有得到心理辅导。在部队那两年，尽管有一系列的思想政治学习，但未能帮助他解开心结。复原后，他未能步入人生的正途。生活的不如意，始终生活在仇恨的情绪里，是导致他最终以报复的方式了结心中仇恨的根本原因。如果他生活状态好一些，收入稳定，和别人一样娶妻生子，他或许不至于如此。他到35岁才选择复仇而不是25岁的时候，便可推断，在二十来岁的时候，他对人生还是有些期望的。因为如此的激烈方式，必然同样毁灭了自己。他自己很清楚。

其四，不论王家当年有没有通过关系减轻了对当年的凶手王正军的处罚，结果是王正军仅被判刑8年让张扣扣感到要不公平。王家一时间得到的“便宜”反而成了自家的不幸之源。任何的徇私枉法，对各方都是不幸。对受害一方和社会来说，是正义未得申张；对加害一方来说，是从此背负了罪恶的十字架；对公检法一方来说，是留下错案的污点，自毁社会形象，让人弃成文法而选择自然法。王家有愧于张家，如果这么多年努力采取措施给予张家一定形式的偿还，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种恶果。

其五，民间相信的杀人偿命的朴素理念根深蒂固。这种理念若转化成执念，很难改变。

这起案件，或者说这起悲剧，事关5条人命。已经死亡的有张扣扣的母亲、王家父子三人，而张扣扣依照现在的法律，凶多吉少，很有可能是死刑。然而，社会普通同情张扣扣。从自然法角度来看，他在没有其他司法救济的情况下，可视作自卫权的一种延续。但他又制造了三条人命，同时又让自己陷入绝境，确实又明显过了。

这起案件，包含利益纠纷、司法公正、农村社会治理、贫富差别、心理辅导等一系列问题，而不应从简单的仇杀角度来判断。张扣扣在一些人看来，大仇得报，快意人生了，可他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依照初步的判断，王家恃强凌弱是有可能的，但不是事件的本质问题，而是恃强凌弱的基本盘是建立在法治不彰的基础上。那样的农村矛盾，如果当时张家人多势众些，也可能反过来是张家欺负王家。要消弭恃强凌弱这类社会陋习，不论在乡村还是城市，都只有走法治之路才能解决，同时也要教化社会学会依法行事，并接受现代文明的基本理念。开始的利益纠纷如果可以循着法律的途径来解决，那就不会出1996年的第一次人命案，更不会有2018年又一起人命案。

看问题要看到根上去。文明与野蛮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有没有法治。人间有许多悲剧，都是无法无天引发的。只想说，只要人们稍微理性一点、文明一些，只需要坚守基本的法律红线，那么，又哪有什么杀父杀母之恨、辱母之恨、夺妻之恨、夺子之恨以及任何来自权贵的霸凌之恨呢？有了那些恨事之后，若公平公正又再缺位，那就又可能形成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之中，那就更无解了。仇杀，毕竟属于蛮荒时代的私刑。在有了一个个不该发生的悲剧之后，我们的社会若不真正进行彻底的大反思，那又说明了什么问题？一个正常的社会，不应简单地为仇杀欢呼，然而，一个正常的社会，更不应当是法律的蛮荒地带，变成谁来得野蛮谁就是大爷的丛林社会。仇恨只会制造仇恨，暴力只会制造暴力，邪恶只会制造邪恶。只有公平正义，才是阻断罪恶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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